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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8章 問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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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下雪了。”阿姜卷起簾子往外望了一眼說, “怪道窗紙透亮呢。”

公孫佳懶洋洋地靠在床上打了個哈欠:“哦。”只要不是大朝會,她依舊可以在家中高臥。下雪的天兒,躺在暖被窩裏, 沒有比這更舒服的了。

阿姜走了過來,單膝跪在床沿上, 問:“不起了?”

“今天有約麽?”

阿姜想了一下:“沒有。”

公孫佳在被窩裏打了個滾兒,說:“那叫人問莊子上一聲, 叫他們記得鏟雪, 有什麽壓壞了屋子、凍壞了牲口的, 也早早報上來。有孤寡生活不濟的,也都上上心。”

阿姜笑道:“這都是慣例了,放心。”

公孫佳想了一下, 是再沒有別的需要操心的事兒了, 說:“有邸報、種種消息拿進來, 旁的事兒別打擾我了。陸先生今天也不上課,對吧?”

“對~”阿姜笑著回答,“餘小郎君和元錚他們都在讀書,也吵不到您, 餘小郎君這二年也有些長進了。”

公孫佳道:“唔,阿黎回去了,有點可惜。”

“他有親爹教著, 您就少操點心吧。丁郎君那裏,我也派人去送些東西?”阿姜半是匯報半是請示, 又將府裏上下的事兒都說了,繼而說了簡義、方保兩個錢袋子經營買賣的事兒。公孫佳聽了差點睡不下去,說:“這些你看著辦,過幾天一總對賬寫簽子, 現在讓我睡一陣兒吧。”

阿姜搖著頭退了開去,將帳幔給她放下。

公孫佳又打了個哈欠,閉上了眼睛。下了雪,外面就很亮,她被映得醒得早了一點,可得補眠。哪知剛剛有了睡意,阿姜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,小聲喚她:“君侯,君侯。”

公孫佳睜開一只眼:“嗯?”

“吳孺人來了。”

公孫佳一肚子的火還是壓下了,吳孺人不一樣,這人等於是她在東宮裏的半個耳目兼……還算不上合作對象,卻也還算有用的人。公孫佳上了眼睛:“請她過來吧。”

“到房裏來?”阿姜口氣裏帶著驚訝和遲疑。

公孫佳道:“嗯,給我穿衣。”

她閉著眼睛由著阿練等人往她身上套衣服,等洗漱個差不多,吳孺人也被阿姜引到外間去了。

公孫佳還住在她打小住的院子裏,還不曾搬到正房。一明兩暗的三間上房,公孫佳的臥房在裏,她起身之後趿著雙氈底的軟鞋,沒在中間明間裏接待吳孺人,而是踱對了對間,往燒好了炭盆的榻上一歪,指著榻上對吳孺人說:“來,一道歇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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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孺人來得有些驚惶。

她自領了章昺宮外別府的管事差事,便成了東宮與公孫佳這裏的聯絡人。太子對公孫佳存著幾分香火情更有一些憐惜孤女的意思,章昺也把公孫佳當成“自己人”,東宮對公孫佳的態度就很明確了。然而公孫佳與紀炳輝當堂差點翻臉之後,往後宮裏交際從來不往東宮裏踩,也不與太子妃有什麽交集。如此一來,吳孺人這個聯絡人的身份就有那麽一點重要了。也因此,吳孺人雖忙,份量似乎更重了一些,眼睛裏也漸漸有了亮光。

今天就有點不同了,這與她現在的情境不太符。公孫佳掃過一眼,猜測吳孺人的處境可能有變。要麽是失寵,要麽是失權,且這事吳孺人自己還不大搞得定。

公孫佳就讓她在暖烘烘的屋子裏躺一躺,命人上熱茶,再上早飯,大家一起吃吃喝喝,放松下來才好套話。

吳孺人看公孫佳,一身淺紫的衣裙,頭發沒有挽起,而是松松地攏在身後,隨便拿了根同色的帶子綁住了,身上也有什麽佩飾,就這麽輕松地在榻上一躺,說不出的輕松愜意,道不盡的瀟灑風流。這般逍遙之態渾然天成,既不同於“名士”之刻意註意形態,也不同於無賴之放浪形骸。甚至透著一股慵懶,她天生如此,貴氣天成,看她一眼,就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,沒什麽大不了的,完全可以放心。

這二年她也經過許多事、見過不少人,卻從來沒在這個年齡的小娘子身上見過這樣的情態,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情思。

吳孺人頓時有了主心骨一般,躁動的心也安定了下來。她還不敢真的躺下了,在榻上坐得端正,道:“君侯,已入臘月了,君侯好涵養,真是沈得住氣。”

公孫佳掩口打了個哈欠,道:“沈不沈得住氣又有什麽用?事情該來的不會跑,好處該溜的也不會留。在我這兒就甭繃著啦,臉都白了,緩緩。”

她帶著點鼻音,入耳就有安撫的效果,吳孺人的背松了下來。阿姜擺上碗碟,給兩人布了菜,說:“我們這裏口清,不知孺人吃不吃得慣?”

吳孺人雙手接了銀箸,說:“宮裏吃得也一樣的。”這是太子妃的養生習慣,清淡,保持食物的本身滋味,對食材的要求就很高。

公孫佳道:“那就好。”挑挑下巴,阿姜給吳孺人背後又塞了個墊子,軟鼓鼓的墊子貼著她的腰,吳孺人不由自主地往墊子上靠了靠。軟軟的墊子,真舒服。宮裏的東西未必比這個差,吳孺人於人前是從來不敢這般靠著的。炭盆也搬到了榻下,暖暖的,吳孺人一口粥咽下,從喉頭一直暖到了胃裏,舒服。

兩人吃了半碗粥,吳孺人就放下勺子,看公孫佳進食也慢了下來,一面給公孫佳布菜,一面說:“快過年了,宮裏的事也多了起來,不定什麽時候能出來,今天得空就來見見君侯。”

公孫佳放下筷子,對她說:“你甭忙,讓她們弄。你有事。”

吳孺人嘆了口氣:“是。瞞不過您。”

“怎麽了?”

吳孺人猶豫了一下,苦笑道:“說起來,也不是什麽大事兒,是妾孟浪了。”

“說說。”公孫佳其實還沒大醒,不過料想吳孺人這也不是太大的事兒。

吳孺人道:“那一位的意思,要給我們殿下再添兩個人。”

太子妃要給自己兒子選兩個侍候的人,這倒不意外。太子妃是個認為女人該管著“婚”的人,她就這一個兒子,對章昺屋裏的事兒當然會上心。她如今倒不會管兒子寵哪個、不寵哪個,但是章昺如今與她關系有疏遠,她就起了這麽個拴住兒子的心思。

且章昺身邊這幾個人,太子妃如今看著也不大滿意了。呂氏不用說,一把好牌打得稀爛,吳孺人性情之類都不錯也能幹,然而不能生了,她占著章昺,就是耽誤章昺生孩子,這是不可以的。謝宮人與吳孺人算是同類,章昺目今還算寵她,但是謝宮人比吳孺人還差一點,生的兒子又不伶俐。

綜合考慮,太子妃覺得以前從宮婢裏選些罪臣之女可能沒大選好,她決定選幾個知書達理的良家子。出身也不錯,免教出了吳選那樣的尷尬事,也是溫柔可意,類吳孺人,章昺一定不討厭。最重要的是,年輕、健康,可以開枝散葉。

太子妃這麽想了,也就這麽幹了。她給章昺挑了四個小官之女,出身沒得說,模樣也不錯。章昺無可不可的,新鮮感人倒也有,順手指了其中一個,太子妃就決定了,這人進來就是個孺人的身份。正趕上快過年,趁著這個由頭,上道表章就能辦的事兒,又不是要換太子妃!

吳孺人死求活求,給謝宮人在太子妃面前也爭了一個名份,爭完之後又覺得後悔了——謝宮人有了這層身份,就能養二郎了吧?她跟人家生母怎麽爭?

總之,怎麽弄都不得勁兒。昨天,東宮裏就先達成了這麽個共識,謝宮人昨天晚上就抱著二郎不大肯松手了。吳孺人當時沒說什麽,還很大方地說:“以後你們母子就能痛痛快快地一起過活了。”結果是一夜沒睡好,今天一早,正借著忙年的理由,又跑了出來。

公孫佳聽了,沒有說話,閉上眼睛往後一倒。吳孺人緊張地看著她,聲如蚊蚋:“妾熬著也就熬過去了,只是心裏的事積的太久、太多,一時沖動,就來打擾您了。”

公孫佳“唔”了一聲,吳孺人心頭一緊,等著她的下文。這事兒她確實也算能應付得來,但是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種緊逼的威脅。如果只是一件一件的單獨的事件,比如被呂氏針對之類,是能熬得過去的,她也有這個自信能應付得了,呂氏多麽的……直白呀。太子妃一出手,份量就不一樣,她是可以改變章昺後院整個生態的。思前想後,她還是覺得需要有一個厲害的人來給她統籌一下。操作她會,但是路,她需要一個明白人給她指一指。只是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搭理她。

公孫佳沒將自己與吳孺人捆在一起,只是不介意給太子妃添點堵。她睜開了眼睛,對吳孺人道:“不算大事兒。”

吳孺人認真地點頭,聽公孫佳繼續說:“說你東宮的大勢,能一語定乾坤的就太子、太子妃二人,太子不大管家務,太子妃一人而已。她要弄你,趁早認慫逃命。她不想弄你,你就安全。別讓她覺得你對她的外甥女、她的娘家有威脅,教唆廣安王疏遠外家就行。

其次是廣安王,他要討厭你,你就什麽都沒了。你不姓呂,更不姓紀。不過,他不會與你計較,不會要你的命。母子不睦,想好你站誰那一邊。

你餘下的不過就這麽幾件事兒:一、寵愛難持久;二、弟弟難調教;三、沒有自己的兒子;四、外面沒人支應。”

總之,吳孺人沒根基,啥玩兒都沒有,活得怎麽樣全看別人心情。這也是公孫佳敢跟吳孺人更親近、對她多一些支持的原因,吳孺人且還翻不了天去。

這個“外面沒人”不是說的別府裏的侍女宦官之類,說的是正經八百兒的有一點門路的官員之類,也就是說,朝上的勢力。這個一般對宮裏的女人來說,就是娘家人,勾結朝臣不是一般後宮能幹好的。吳選現在還是個空殼子,且還在訓著,公孫佳不放話,他也不敢就出頭了。

樂戶的生涯在吳選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,他是知道一件事的“師傅不讓出場必然有他的道理,或是這裏不行、或是那裏不行,出了紕漏輕則挨罰重則丟命”。公孫佳對他不存在什麽“嫉妒”、“爭風頭”,則公孫佳沒說可以,他就還得貓著。

針對這幾樣,有點針對性的解決就可以了。對章昺,寵愛從來都是難持久的,除非章昺老房子著火,否則他對誰都那樣。吳孺人只需要能幹,在某幾件事情上讓章昺離不開就行了,現在說的就是別府的事務。具體怎麽操作,吳孺人知道內情,讓她自己去設法設套就可以了。

兒子是肯定生不出來的,那也沒關系,章昺不會只有這一兩個兒子,以後有了沒娘的孩子、生母地位低的孩子,還是可以雙贏的。兒子這事兒,“親不親”其實不重要,親也親不過人家親娘去,就算親得過了,人家兒子也不會不管親娘去管你。哪怕兒子和親娘有了特別直接的利益沖突,不得不借你的勢,否則一個“孝”字,這兒子就得渡劫。

這個別跟謝宮人爭,繼續照顧他們娘兒倆,辛苦了這些日子,也不能白辛苦了,得叫人知道自己的委屈。

吳選和“外面沒人”是同一件事,這個事兒公孫佳倒是能給她解決:“正月裏,讓他出來吧,我安排。”差不多得了,又不是給國家培養什麽棟梁,只要能看得過眼就行了。改個名字也行,雖然瞞不過知道他底細的人,糊弄一下後來的人還是可以的,再取個表字,把舊賬給勾一勾。

吳選現在的問題,就是那個經歷,要是人人都不提倒也罷了,就怕一群嘴上沒有把門的紈絝犯賤,賀州派的紈絝公孫佳倒是可以讓他們都閉嘴。其他的,那就自求多福,相信比賀州紈絝還不著調的人也沒幾個。

由公孫佳給吳選把這事兒給平了,再讓吳選在章昺的府裏先擔任個執事小官權作出身,吳孺人也好有個照應。且在章昺府裏,也不怕有太多的人心險惡給他下套,官場上的水,深。再過個幾年,等事情徹底淡下來了,吳選再娶個良家妻子,完事兒。

公孫佳連問題再分析都給吳孺人講清了,連解決的方法也都有了。最後,公孫佳還給吳孺人保證:“東宮裏要是風頭不對,也別跟一群瘋女人爭那仙丹了,我那兒家廟,你先住著,看看風向再說。”

公孫佳沒說出來的更根本的是——吳孺人的心變了,剛被呂氏整治那會兒,那是心如死灰想到廟裏孤獨終老的,現在她想鬥下去了。否則,吳孺人稱個病,出宮來出家,齊活。留東宮裏,要公孫佳說,就一口氣攀上去,幹死了呂氏幹太子妃,幹翻她們自己當家拉倒。這樣的話,吳孺人就需要特別的毅力和努力,還得有外援。這個太費勁了,吳孺人的底子又薄,公孫佳現在得搞自己的事兒,顧不上吳孺人,這收支不平衡。她就給吳孺人一個“安穩立足”的策略。

吳孺人也不躺也不坐了,滑到地上跪正了,說:“君侯於我恩同再造!”

公孫佳讓阿姜扶起她來,說:“我這些個都是廢話,你靜下心來自己就能想到的。最最要緊的,是你要想明白,你自己要的是什麽。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,才能想清楚怎麽達成。你是個聰明人,好好想想。”

吳孺人認真地點了點頭,又跟公孫佳交流了一下東宮的情報。公孫佳慢慢地聽了,聽說紀瑩姐妹倆都還在宮裏,驚訝地問道:“她們還沒回家?”這兩位,除了女眷們八卦,官面上是不會提起的。

吳孺人道:“是。那位的意思,是要給她們尋門好親事,似乎想聯姻帝室。”

今時不同往日了,雖然北地今年沒打起來,態勢還是挺明顯的。最致命的是,皇帝老了,不是當年,他正在壯年,他的老兄弟們也在壯年,都可以壓制紀炳輝。紀宸的女兒,還真有可能成為王妃。

太子妃的打算,不能完成十分,三、四分的面子或許還是有的。且娶個王妃也不影響大局……

公孫佳道:“她總是會打算很多。”

吳孺人道:“她對皇後娘娘暗示過,皇後娘娘沒有接茬。”

公孫佳笑了,語含深意地對吳孺人說:“一個家裏,只能有一個女主人。”太子妃把什麽事兒都安排好了,置皇後於何地?她安排個東宮還差不多,想讓侄女兒嫁皇子,那就不該由她來提。

皇後自己的親兒子還沒娶親呢,你讓她怎麽想?跟太子說過了嗎?跟皇帝說過了嗎?最最關鍵的,知道自己在至尊父子那兒是個什麽樣子嗎?真是個得丈夫敬重、公公重視的太子妃,那可以提,沒關系的。

可這紀氏,一手安插自己人,一手要聯姻室帝,公孫佳都想找個別業窩著養病,養個十年八載等著看他全家上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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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惜了二十一娘和二十三娘。”吳孺人離開之後,公孫佳慢吞吞地對阿姜說。

阿姜道:“那兩個小娘子?似乎人品尚可?王妃倒也做得,在王府裏倒是能保全自身,不被紀家拖累就好。”

公孫佳搖了搖頭,說:“明天,把吳選叫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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